胡不群老師《黃帝內經》講稿(一)
《黃帝內經》是中國醫學的第一部全面系統地闡釋生命的經典,他不僅闡釋了人的生命的來源,同時也系統全面地釋闡了人的生理機能,病的發生髮展與變化,病的診斷與治療,及其防病保健養生長壽的系統理論與方法。
《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從道的層次觀照生命,如「至道在微,變化無窮」,(《素問·靈蘭秘典論》)即是其例。《內經》認為生命起源於太極。《素問·天元紀大論》載:「太虛寥廓,肇基化元。」可見:「太虛之初,廓然無象」,(明·張景岳《類經圖翼·運氣論·上·太極圖論》)只是一個虛無,但天地萬物及我們這裡所說的生命我所說的人,則是從那裡開始的。所謂:「自無而有,生化肇焉。」(明·張景岳《類經圖翼·運氣論·上·太極圖論》)
從氣的層次認識生命,認為生命是由一種既包含有向外擴張的動力因又包含有向內凝斂的質料因為基本單元—氣組成的。如《素問·寶命全形論》載:「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夫人生於地,懸命于天,天地合氣,命之曰人。」所謂「天氣」即是《易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之「乾元」;所謂「地氣」即是《易經》「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之「坤元」。這個層次的內容包括我們後世所說的陰陽學說,五行學說,氣化學說,運氣學說等學科。
從物象層面解讀藏象經絡、精神氣血津液,《靈樞·本藏》篇載:「經脈者,所以行血氣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也」。」這裡,「氣」無形,但有象,經脈能行「氣」顯然就物象而言。陰陽亦元氣之不同情態者也,亦是無形而有象,而經脈卻能「營」之,非象而何?再如「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故主明則下安,以此養生則壽,歿世不殆,以為天下,則大昌。主不明則十二官危,使道閉塞而不通。」(《素問·六節藏象論》)非就物象層面解讀藏象而何?
以審證求因的方法,研究疾病的發生髮展及其變化。如《素問·至真要大論》載:「諸風掉眩,皆屬於肝,諸痛癢瘡,皆屬於心,諸濕腫滿,皆屬於脾……」即是。
用司外揣內的方法,以發現疾病,診斷疾病。如《素問·五藏生成篇》載:「故色見青如草茲者死,黃如枳實者死,黑如炲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此五色之見死者也。…生如心,如以縞裹朱;生如肺,如以縞裹紅;生於肝,如以縞裹紺;生於脾,如以縞裹瓜蔞實;生於腎,如以縞裹紫。此五藏所生之外榮也。」此即典型的司外揣內法也。
用以偏糾偏的方法以治療疾病。如《素問·至真要大論》「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正者正治,反者反治。」又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陽病治陰,陰病治陽。」又再如《素問·至真要大論》「寒者熱之,熱者寒之。」無一不是以偏糾偏之治也。
用性味歸經的方法以研究藥物所稟氣性之偏及其對藏象經絡的作用。如《素問·至真要大論》「五味陰陽之用如何?岐伯曰:『辛甘發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鹹味涌泄為陰,淡味滲泄為陽,六者或收,或散,或緩,或急,或燥,或潤,或軟,或堅,以所利而行之,調其氣使其平也。』」這裡的「為陰」、「為陽」,藥物之性也,《神農本草經》言藥性之寒熱溫涼,是對「為陰」「為陽」之細化。寒涼之性為陰,溫熱之性為陽,即此之謂也。
以社會職能分工為參照而建立之以君臣佐使為規律的處方學,如《素問·至真要大論》所載「主病之謂君,佐君之謂臣,應臣之謂使。」即是明顯的例證,又如古逸遺書《大要》所載之「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止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治也。」(見《素問·至真要大論》)無不體現社會職能分工之關係。
從形神一體(心物一元)的角度,研究治病養生,其養生之原則與方法,至今適用。如《素問·湯液醪醴論篇》之「精神不進,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嗜欲無窮而憂患不止,精氣弛壞,榮泣衛除,故神去之而病不愈也。」再如《靈樞·本神篇》之「故智者之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陰陽而調柔剛。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據此,可見病必形神並治方能痊愈,命必形神兼養方能久長。「精神不進,志意不治」、「嗜欲無窮而憂患不止」是治病不治神也,故病不愈,「和喜怒」養其神也,「順四時而適寒暑,安居處,節陰陽」之類,養其形也,形神兼養,故「長生久視」,足見形神一體,治形而遺其神,非其治也,養形而不養神,養一半而遺一半,非其養也,況形神雖為一體,但畢竟神為其主,正所謂「主明則下安,主不明則十二官危也。」
第一章:氣本生命觀
《黃帝內經》認為:人是「以天地之氣,四時之法」而生成的,是「天地合氣」的產物,因此,氣就成為了人的生命的基本元素,從這個層面來說,以《黃帝內經》為理論代表的中醫學,就是以氣學為立學之本,並以之闡釋生命的方方面面,正如西醫,認為生命起源於細胞,則以細胞學為其立學之本,並以之闡釋生命的方方面面。我們在這裡所要展開的氣學,包括道、無極、太極、陰陽、五行、氣化、五運六氣與生氣通天等九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節:道、無極、太極:
《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載:「余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XX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陰陽,調于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于俗,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
無有終時之壽,是由「道而生」或是「全道」所至,如若不能,但能「合同於道」,也可使增加壽命,因不是由道而生,沒能全其道,僅僅只是與道相合,所以其壽命也就是有期限的。由此看來,明道體道之行,對養生者而言,是何等重要,其在養生中之地位可謂不言自明。
然則,道是什麼?又如何明道體道行道呢?這是養生者,都必須用心參究的事情。在這裡我們只簡單地談談道的概念,讓我們建立一個初步的印象。
《說文》:「道,所行道也。一達謂之道。」「所行道也」,即是我們所行走的路。路主觀、客觀兩義互存。在古代,道路是在無所遵循的情況下由人的主動行為造成的。所以說所行即是道,但道路一旦形成,就必須遵從,所以道又有客觀義,這是就「道,所行道也」一邊解。若就「一達謂之道」說,則道路有許多種,有分岔的道路,有四通八達的道路, 只有沿一個方向延伸的路,才是人們所稱的道,也就是說,道是人們必須遵從的。在這裡,我們所說的道,也是主客兩義交存的,是分而不分不分而分的存在,不必強分。然則,道究竟是什麼呢?我們先從《易經》找答案,孔子說:「一陰一陽之謂道」 ,
(春秋·孔子《周易·傳·繫辭》)也就是說在無始之始的鴻濛時期,虛幻窈冥,無法言喻的一種氣化狀態,無以名之,曰「太極」。太極不僅是天地的創始者,也是萬物生命的持續者。它無始無終,無形無象,無往不在,它是自有的,是絕對的。孔子還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立乎天地之先,超乎陰陽之上。」(春秋·孔子《周易·傳·繫辭》)可見:這天地萬有是由太極的氤氳而生兩儀因兩儀的作用而生成的。所以周敦頤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議立焉。」(北宋·周敦頤《太極圖說》)
從這些述說裡面,我們不難看出:陰陽是兩儀的別名,兩儀是太極的本體,太極就是生天生地生人生物生生而又無生的那個「道」。
再從《道德經》來看。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有,名天地之始,無,名萬物之母。」(春秋·老子《道德經·第一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春秋·老子《道德經·第二十五章》)這裡《道德經》第一章是說:「鴻濛未兆之先,原是渾渾淪淪,絕無半點形象,雖曰無名,而天地人物咸育個中,此所以為天地之始也。及其靜之既久,氣機一動,則有可名,而氤氤氳氳,一段太和元氣,流行宇宙,養育群生,此所以為萬物之母也。始者,天地未開之前,一團元氣在抱是也;母者,天地既辟而後,一氣化生萬物是也。」(清·黃元吉《道德經講義》
第二十五章也是說「鴻濛未判前,天地未兆,人物無形,混混沌沌,渾然一氣,無涯無際,無量無邊,似有一物,由混沌而成,盤旋空際,先天地而生,所謂無極是也。寂虛而育生機,寥廓而含動意,所謂太極是也。萬物皆有兩,惟太極無二。自一動而開天地、分陰陽,四象五行包含個內,人物繁衍,日月充盈,豈不生育多而太極衰乎?不知此個混成之物,視不見,聽不聞,無物不有,無時不在,孑然獨立,渾然中處,卻又生生不已,化化無窮,自混沌以迄於今,初不改其常度,且獨立之中一氣流行,周通法界,開闔自如,循環不已。以凡物而論,似乎其有困殆矣,孰知周流三界,充滿群生,天賴之以清,地賴之以寧,谷賴之以盈,人賴之以生,無非順其自然之運,其間生者自生,成者自成,而太極渾然完全卻不因之而稍殆,雖千變萬化,迭出不窮,莫不由此而有兆有名,故可以為天下之母也。夫天至高也,以高而可名;地至厚也,以至厚而名;惟此無極之極,不神之神,無聲無臭,無形無象,而於穆不已,吾亦不知其所名,惟字之曰道。」(清·黃元吉《道德經講義》)
從以上的啟示,我們可以得到以下幾點結論:
一:道是無法來命名的;
二:道為天下之母,它超越一切,它虛靈不昧,它是天地的創造者,它是萬物的根源。
三:道生萬物,育萬物,因此,萬物不能離道,人為萬物之靈,所以人更不能離道,離道之人,非人也。
四:道介乎有與無之間,它超乎越萬事萬物之上,存乎萬事萬物之中,萬事萬物與道,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五:道的存在與運化,自然而然,本自具足。
由此可見:道就是道路,就是創造,就是力量,就是生命,就是真理,就是必然,就是自然而然。道生生不息,日新又新。
所謂「無極」,即本體之別稱,無形無象,無聲無臭,僅有理之可悟或曰存在之可推,卻無相之可言或曰無存有之事可推,所謂無極本無極也。它離語言相,離文字相,離心行相,不可說不可說也。既然不可說,我們也就不說,說了也是白說,何苦強說呢?不如就止打住。
所謂「太極」,即本體之用也,與「無極」同起,有則俱有,無則俱無,起則俱起。朱熹所謂:「『無極而太極』,非太極之外復有無極也。」(宋·朱熹《太極圖說u0026gt;說解》)即是言此。「無極」不可言,依「太極」立方便之門,巧立名言。
天地萬有,成於氣化,氣化之先那一段慢長而無可名之難以言狀的階段或狀態,就是「太極」。「太」乃大乃無大之大,「極」為終極之極。孔子說:「大哉,乾元!」、「至哉,坤元!」(春秋·孔丘《周易·彖傳》)在天地未判之前,合乾元坤元為一之混沌境界,即是「太極」。孔子還說:「太極者,立乎天地之先,超乎陰陽之上。」(春秋·孔丘《周易·彖傳》)可見還是混沌一氣,天地未判,陰陽未分之前,就有了「太極」。所謂「無極而太極」(北宋·周敦頤《太極圖說》)是也。 前言依「太極」巧立方便以言說。究其實,「太極」情景亦與「無極」一樣難言。它與「無極」
一樣,「鴻濛混沌,渺冥虛空,無形無象,無聲無臭。」
《黃帝內經·素問》之所以名為《素問》,林億說:「案:《乾鑿度》雲:『夫有形者生於無形,故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痾瘵由是萌生,故黃帝問此太素,質之始也,《素問》之名,義或由此。」(北宋·林億等《重廣補註黃帝內經素問·新校正》)可見,此處之「太初」即是太極,當無疑義。
綜而言之,「太極」的境界,可謂就是至大,至極,元始,絕對。它無形無象,無聲無臭,無精神無實質,實難以語言文字名之狀之。既然如此,那「太極」又是如何肇造出這星羅棋布,千變萬化的天地萬物呢?這是我們必須去探討的去思索去體悟的重要課題。
由「太級」而天地萬物,其原實淵于「氣化」,只是我們要明白此「氣化」之「氣」字,實不能作「氣」字解而應作「炁」字解。此炁屬於先天,所謂由「太級」而天地萬物,實乃此一「炁」之化。此「炁」雖無形無象,無聲無臭,卻有靈有顯,有神有氣,在此一「炁」流行的作用下,生動生靜,分陰分陽,如是化育出了這零零總總的森羅萬象的神妙無窮的天地萬物。
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春秋·老子《道德經·第二十五章》)老子此處所說的「道」,非「太極」而何?老子還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春秋·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二章》)孔子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春秋·孔子《周易·傳·繫辭》)何其相似乃耳。
鄭玄說:「太極為極中之道,淳和未分之氣也。」(漢·鄭玄《周易注》)據此則「太極」就是「炁」。
綜合以上引釋,關於「太極」,我們可以有這樣的一些印象:「太極」為天地的創始,為萬有的源泉,一切變化、成長、生滅、盈虛、壯老、盛衰,皆一「炁」之流行,「太極」之演化也。《黃帝內經·素問》所謂:「物之生從於化,物之極由乎變,變化之相薄,成敗之所由也。成敗倚伏生乎動,動而不已則變作矣。」(《黃帝內經·素問·六微旨大論》) 所以「道」、「無極」、「太極」以及「炁」之類的概念,皆是在同一層面上說的,只是各自表述不同各自側重不同而已。